日央

01.緣起

 

深秋，同雛鳥一般墜落地面的身子，被那聽來輕柔卻有著穩健力量的琴音給喚醒，那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。

 

因為找不出evol基因，而被父親嫌棄的他，突然能在天空翱翔，本該墜地的銀杏葉和他一起在空中飛舞著。他小心掌控初獲的能力，飛到了鋼琴聲傳出的教室窗邊，想一探究竟。

 

是她，那個開學日裡淋雨照顧小貓的女孩。

 

她神情專注，於指尖流瀉的音符，如流水一般流暢而撫慰人心，白起從來不知道，音樂可以這樣震撼一個人的心靈。

 

他微勾起嘴角，那片橘黃舞得更加張狂，颯颯飛舞的聲音，和著鋼琴像是一首協奏曲。

 

似乎是對這現象感到十分有趣，女孩往窗外那被銀杏葉填滿的景色望，滿意地哼起了旋律，清澈的嗓音迴響整個音樂教室，久久繞在白起心上，不散。

 

 

自那之後，白起對於女孩的關心更甚以往。

 

從前在公車站匆忙將外套蓋於女孩身上離開，淋了一身雨也不過爾爾。如今他時不時就在風裡尋找她的身影，偶爾難得出現在課堂，仍是望著窗外回想當時情景，僅僅如此，白起便已心滿意足。

 

韓野總會纏著白起一起吃午餐，明知不得回應，仍硬是要閒話家常，自己一人嘮嘮嗑嗑說了許多，白起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
 

直至韓野話間偶然提到新換座位和自己坐一起的女孩，說她總是抱著一件明顯不合她體型的外套，問她是不是男朋友的也紅著臉不回答，白起才終於抬眼看他。

 

「⋯⋯她叫什麼名字？」沉默了好一會，白起才壓抑著聲音問，韓野雖然驚訝，卻也高興總有一件事能引起他老大的興趣了，於是急忙回答：「悠然，她是我們班的班花，甚至可以說是校花了！人很善良又很可愛！」

 

他以浮誇的語氣敘述著，白起只是一言不發，垂下雙眸深思，故作不經心道：「你幾班？」

 

「我們認識那麼久你竟然不知道我幾班？！」韓野心痛地喊道，白起斜眼瞪去，拿著午餐的垃圾就要離開，他趕緊停了西施捧心的獨角戲，向白起喊：「白哥！我放學在這等你！」

 

那身影頓了頓，擺擺手表示知道，便離開了頂樓。

 

白起的行蹤即便是韓野也難以掌握，大部分時候找到他都是湊巧或者白起無心要躲，可是只要得到他同意，那就算天都塌了，白起也會出現。

 

韓野盤算著怎麼把悠然騙上頂樓，畢竟能讓白起感興趣的人全天下真沒幾個了，或許他能促成一段姻緣也說不定，思及此，韓野不禁奸笑了起來。

 

 

一放學就被韓野拉著前往學校頂樓，悠然一手扯著書包，艱難地跟在韓野後頭。

 

「你到底要做什麼啊⋯⋯？」然而前頭快步走著的人只是一昧忽悠著她：看看風景、談天說地等，說得悠然更加一頭霧水。

 

「什麼事非得到頂樓來說⋯⋯」悠然嘟囔著，兩人的腳步在頂樓門前停下。

 

「到了！」韓野拉開門把，一陣狂風襲來，悠然無法克制地瞇起眼，她攏了攏散落的髮絲將其撥於耳後，才跟著韓野踏入頂樓。

 

「白哥！我們來了！」韓野聲起，強風驟停，悠然才終能張眼視物，高大的身影佇立於前，昏黃的斜陽在頂樓白色的磁磚地板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剪影。

 

一個淡漠的聲音問道：「⋯⋯我們？」

 

「我把悠然帶來了！」韓野一副立了大功的樣子，白起視線看去，淺金色的眼十分犀利，悠然不自覺往韓野身後躲，緊張地眨著眼睛，扯住他的衣角悄聲問：「他是⋯⋯？」

 

韓野挺起胸膛，以驕傲的口吻介紹：「白起，我老大！是個帥氣與義氣兼具，雄霸校園的風雲人物！順帶一提，是三年級的學長！」

 

悠然一愣一愣地聽著，白起則面色不善地狠瞪著韓野，倘若悠然不在場，韓野肯定已經被揍了一頓。

 

「白起⋯⋯」悠然喃唸著。

 

這名字聽來有些熟悉，忽然她想起校園裡時有的傳聞：三年級的惡霸學長，一人單挑十人還能完勝，藉著優秀的打架能力到處收保護費，聽說是混黑社會的，是學校老師眼中頭痛的人物。

 

她以為有著這樣傳聞的人，看來應該面目猙獰、凶神惡煞，卻沒想是擁有這般帥氣外表的人。悠然不禁起了好奇心，卸下防備的樣子，甚至開始細看白起。

 

感受到悠然打量的目光，白起不自在地收回視線，心裡卻是起伏甚大，眼前的女孩無意間拯救了他的性命，是他每天尋找、傾聽的對象，但於她而言，自己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學長。

 

見兩人沉默不語，韓野看不下去地用手肘頂了悠然，示意她先開口介紹，雖然感到莫名，悠然卻還是伸手問好：「那個⋯⋯我是一年級的悠然⋯⋯」

 

看著向自己伸來的手，白起僵了身子不知該不該握上去，韓野見狀咳了幾聲，用眼神催促白起，他才伸手回應對方，壓抑地嗯了一聲。

 

鬆了手，白起和悠然又進入無話相對的狀態，韓野馬上出來打圓場：「白哥，你要找的人是她嗎？」

 

韓野從悠然背後推著讓悠然向前站一步，白起咳了一聲，沉默地點頭，她驚訝瞪大眼睛的模樣，讓他更不知該說些什麼好。

 

思慮過久，白起終於在韓野急切的輕喚中回神：「一面之緣罷了。」

 

聽來許是有些莫名的理由，他卻難得揚起笑容，清淺的、溫和的、平淡的，看得韓野和悠然都有些愣了。

 

「白哥⋯⋯你剛剛是笑了嗎⋯⋯？」韓野不可置信地說著，連聲音都在顫抖，白起臉上那一抹淺笑瞬間就消失了，強辯著：「咳，你看錯了。」

 

聞言，韓野和悠然都笑了，為這不像樣卻可愛的反駁。

 

白起望著悠然的笑容，她很明顯地忘了自己，畢竟只是一眼之緣。女孩那澄澈的雙眼毫無雜質，對於他過分投注的視線報以一笑，就如那個開學日一般。

 

微笑對她來說或許是稀鬆平常的事，對白起而言，那笑容卻如一股清流匯進死寂的湖泊，未能辨清的情緒陡然闖進胸懷，無以名狀似水彩畫盤上暈染的色調。

 

許久以後他才明白，這種莫名衝動想要做些什麼的心緒，名為守護。

 

02.決心

 

悠然被混混給盯上了。儘管確切理由未明，但白起清楚是自己的緣故。

 

他們其實走得不算近，兩個人課程上、生活圈並沒有多少交集，充其量是透過韓野才有幾次接觸。但於外人眼裡，白起但凡和哪個人有了一點接觸都已屬難得，於是白起和悠然幾次的互動，就成了那些厭憎他的人的把柄。

 

「他們還跟著她嗎？」白起沉著臉向韓野問，不悅的心情誰都看得出來，頂樓的風幾乎要和他周身散發的寒意一般冷冽。

 

「幾乎每次我送嫂子回家都在後面跟著，要不是怕我聯絡你⋯⋯」韓野有些遲疑地回答，眼見白起的臉色簡直不能再差了，他立即住了嘴，不敢再說下去。

 

「我會解決，這幾天你一樣送她回家。」他的語速有些快，略顯急切地轉身離開，韓野還是忍不住滿腹疑問，喊道：「白哥！」

 

白起停了腳步，韓野見狀趕緊問：「為什麼你不親自送嫂子回家？」

 

氣氛凝結幾秒，他沒有回答，又快步離去，韓野不禁覺得，那背影有著說不出的落寞。

 

隨後韓野照常送悠然回家，一邊注意著後頭有沒有人跟蹤，如前幾天經過巷弄的拉麵店時，那群人出現了。

 

「走快點。」韓野悄聲對悠然道，壓低的聲音裡透著緊張，聞言，悠然抓緊書包，加快了腳步。韓野跟在她後頭，手伸進外套口袋裡想去找手機，卻聽見後面驚叫的聲音。

 

悠然這時已轉進了轉角，韓野回頭觀望，那群人中夾雜一個熟悉身影，原想本著自己的英雄主義衝上前去幫忙，但想起那人素來的交待：悠然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。

 

眼看一群混混中似乎有人想往悠然的方向跑來，白起怒吼一聲：「韓野！」韓野隨即回神奔跑起來，急追上悠然把她送回家內。

 

等韓野再回頭想找人，混混們卻已人去樓空，而白起則是訊息、電話一概不通，一直等到深夜韓野的手機才收到一封訊息：「我沒事，她沒事就好。」

 

韓野對白起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湧上來，內心還有小小一角腹誹他白哥對自己的安全一點關心都沒有，只在乎嫂子，當真是重色輕友。

 

隔日悠然仍是憂心忡忡向韓野問：「昨天到底怎麼回事？我好像有聽到吵架的聲音⋯⋯」

 

「沒事啦，你之後就安心騎車上下學吧，我不陪你走路了！」爽快地說完，韓野臉上卻又浮上一層糾結猶豫，悠然不禁懷疑，事情是不是真的解決了。

 

放學回家的時候，果然再沒有人糾纏悠然，雖然疑問為何那群混混突然間就消失得無影無縱，她卻也不想再追究了。

 

而韓野聽聞白起因與外校人士打群架被停學幾天，如何痛哭流涕卻又被要脅不能告訴悠然原因，便是另一回事了。

 

 

日常巡視回來後的時間已接近中午，白起才剛踏進警局，就聽見熟悉的聲音：「那個⋯⋯白起在嗎？」

 

女孩靠在王警官的桌前問話，背影在王警官魁梧身材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嬌小，白起看著不禁輕笑出聲。

 

「悠然。」低沉的嗓音響起，悠然回頭向聲源看去，驚喜喊道：「白起！」她如往常穿著裙裝，小跑步到他面前時，裙擺隨動作搖曳，如她臉上雀躍神情。

 

「小心點。」白起接過悠然手上提的袋子，臉上是王警官從沒見過的溫柔表情，兩人並肩走向辦公室。

 

王警官滿臉好奇地問：「悠然是你女朋友嗎？」

 

此言一出，白起和悠然都瞬間停下腳步，白起向悠然看了眼，只見她臉上紅暈乍現，不知所措地望著白起。

 

「不是。」他輕聲道，儘管自己的心意非常明確，但他不希望誤會使她困擾。

 

沒有再理會王警官嘀咕的反應，白起拉著悠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，順手將門給帶上。

 

「找我有什麼事？」白起將袋子擱置在桌上，拉了張椅子讓悠然坐下。

 

「沒事不能來找你嗎⋯⋯？」她有些委屈的樣子，讓白起因方才問話而緊繃的心情都放鬆下來。

 

「我沒這麼說。」他無奈地回，眼底卻是藏不住的笑意。悠然則綻開笑容：「其實有事，我給你做了便當！」說著打開保溫袋，將便當端了出來。

 

「便當？」白起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悠然，只見她手上忙碌著將有四層盒子的便當分開放在桌上，每層都有不同的菜色，白起瞪大了眼睛：「這些全是你做的？」悠然點點頭，然後將準備好的筷子遞給他。

 

「全部，都要吃完！」她有些霸道地命令，白起聽話地接過筷子，但精神還處於震驚之中：「你⋯⋯為了我一個人做了這麼多菜？」

 

「嗯！我想特警應該很辛苦，所以就做了多一些的份量！」

 

這豈止是多一些啊⋯⋯。白起暗想，卻也沒忍心開口，順從地吃起這色香味俱全的便當，菜色不能說是他特別愛吃的，但女孩的心意難能可貴，入口的味道也就越發美味了。

 

悠然大抵是下了功夫去做的，這陣子也確實常在朋友圈裡發佈各式菜色的照片，搭配文字說明自己在嘗試做菜。

 

白起忽然想起那些朋友圈的留言區裡，總看見幾個周李許姓氏的男人，有些忐忑地問道：「我是第一個吃到你做的菜的人嗎？」

 

「不算自己的話，是。」她歪頭想了想回答。

 

聞言，白起嘴角上揚，神色更加溫柔，正想提筷繼續用餐，然而卻見悠然只是一直盯著自己。

 

他想起了一個這女孩可能會犯的傻問題：「你吃過了嗎？」

 

「啊⋯⋯」

 

果不其然，她露出窘迫的表情，諾諾地回：「我只記得帶你的份，自己的忘了⋯⋯。」她吐了吐舌頭，眨眨眼睛像是等候白起發落。

 

悠然傻氣的樣子讓白起嘆了口氣，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拿出一雙筷子遞給她：「拿去，跟我一起吃，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。」

 

「欸？可以嗎？」白起直接將筷子塞進她手裡，眼神是不由分說的堅定，悠然只好乖乖地動起了筷子。

 

「好吃嗎？」她的眼裡閃著光芒，語氣期待地問。

 

白起笑了笑回：「很好吃。」看著她安下心來又開心的表情，鮮少體會的幸福感讓他有種衝動，想把以後的每天都變得和今天一樣。

 

「那我以後有空就給你做便當！」悠然彎起眉眼承諾，乍聽平凡的回應，卻表示著他們之間更頻繁的來往，這對白起而言，意義重大。

 

白起對世事如何不清楚，所以難用所謂「大眾的眼光」去定義這行為背後的意義。但他也明白，悠然善良，卻不是濫情到可以為了普通朋友準備便當的人。

 

他在悠然心中是特別的。

 

他們重逢後頻率愈高的見面，偶爾沉默心跳的氣氛。那朦朧的曖昧像半透的糊窗紙，白起幾次想戳破，卻又怕講明了，這份美好將不復存在，只得耐心等待。

 

至少，他已不似從前，只能在她身後遠望，在她有危險的時候默默付出，現在的他，能夠站在她身旁，為她做更多事，不管以後如何，最為重要的，還是那不變的、他的初衷與決心—守護。

 

03.私人保鑣

 

 

 

從警局離開，騎車前往悠然的公司接她下班，昨天說好今天要一起吃晚餐，白起不禁揚起嘴角—他已經開始期待了。

 

下班時間，人們紛紛從公司內走出，不一會悠然就和韓野一同走出來，兩人聊著天很是開心的樣子，倚在牆邊等著的他，看見這一幕悄然皺起了眉頭。

 

「老闆⋯⋯」忽然韓野停下腳步，悠然也自然的停步疑惑看向他：「怎麼了？」

 

韓野指著公司前那台優雅的黑色重機，緊張地吞咽口水：「那、是白哥的車吧⋯⋯？」

 

悠然順著韓野指的方向看去，的確是白起的小黑：「是啊，我今天晚上要跟白起一起吃飯，怎麼了？」

 

「你怎麼沒跟我說！我完蛋了！」韓野焦急地耙著頭髮，來回踱步。

 

「為什麼會完蛋？」悠然疑問看向韓野，韓野則用著彷彿天要塌了一般的口氣回答：「要是白哥知道我每天都送你回家我真的會被打死的！」

 

殊不知在他們看不見的角度，白起一字不漏的將這對話聽進耳裡。

 

「為什麼這樣會完蛋？」悠然還兀自疑問著，韓野急忙摀住她的嘴巴：「別說了！趁白哥還沒來我先溜了！再見！」

 

正想邁步飛奔，卻見白起如死神一般朝他走來，儘管悠然還不明所以，看見白起那儼然散發著肅殺氣息的高大身影，也不免有些膽戰心驚。

 

「韓野。」一聲如招魂似的叫名嚇得韓野魂飛魄散，他將剛邁出的步子收回，像當兵一樣站得直挺挺的。悠然看著韓野的樣子笑了出來，視線在白起和韓野之間流轉。

 

「老闆你還有心情笑！不想想等下怎麼解釋！」韓野怒瞪了悠然一眼，卻馬上被白起教訓，「你兇她做什麼？」韓野悻悻然低聲說句對不起，悠然也收起笑容，終於意識到狀況好像對自己不太有利。

 

「白起，我們不是要去吃飯嗎？」悠然怯怯地開口試著轉移話題，白起的目光雖然溫柔許多但還是藏了絲冷冽，「在這之前先讓我確認一件事，韓野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？」

 

「那啥、白哥⋯⋯老大你聽我解釋⋯⋯」韓野以求救的眼神不斷看向悠然，雖然悠然接收到了訊息，也只得對他眨眼睛皺眉頭，希望他不要把真正原因說出來。

 

而這眉來眼去的狀況卻讓白起的心情有如火上澆油，語氣更加不善：「快說。」

 

「就是，你知道嘛，你高中的時候不是也叫我陪著老闆嗎⋯⋯」

 

白起沒想到韓野會扯到這件事，沉默示意他繼續說下去，一旁的悠然聽見，除了驚訝原來發生過這種事，她卻更擔心韓野會把真相說出來，心臟突突地跳著。

 

「那時候是為了老闆的安全，這時候當然也是了！」韓野像是找到了什麼好解釋一般，理直氣壯了起來，白起皺起眉頭：「安全？」

 

悠然一聽，韓野竟然不守信用把原因講了出來，趕緊遮住韓野的嘴巴，欲蓋彌彰的解釋：「那個、你什麼都沒聽到！」然而白起犀利的眼神掃過去，悠然和韓野都立刻噤聲，乖乖立正站好。

 

「白哥⋯⋯我絕對不是打老闆的主意，我已經仁至義盡了，剩下的交給老闆解釋就好！我先走了！」說完，韓野飛也似地離開了。白起將視線轉回悠然身上，淺金色的眼裡是疑問及些許難言的晦暗。

 

「那個、我們先吃飯再說好嗎？」悠然一臉委屈地看向白起，白起果然受不了悠然裝可憐的樣子，嘆了口氣：「吃完飯，你好好解釋。」

 

TBC